2010年8月10日 星期二

●啊,那個城市!


從首都出發,在伯恩與蘇黎世,中歐最繁忙的A1公路中間部份,另有一線叉出通往瑞士中部,是喜愛高速行駛的人所夢寐以求的路段。絲綢般光順的路面兩旁,密集直矗著蔥鬱的擎天大樹。一個美麗如女人胴體曲線的拉長弧形彎道向下滑行,不遠處的阿爾卑斯山脈頂端總有閒雲飄漫。


 
文/顏敏如 Yen Minju

通常人們是這麼說的:

…那是個湖光山色相互映襯的美麗城市,瑞士最大的夏季避暑勝地之一。早在羅馬時期,它還只是一個沒有幾戶人家的漁村,後來,為了給過往的船隻導航而修建了一個燈塔,因此得名琉森(Luzern),其拉丁文便是「燈」的意思。歲月的悠長給這座城市留下了歷史的文明;在這個靠旅遊業變得越來越富有的國度裏,琉森的地位也顯得日臻重要。…琉森也是座文化底蘊深厚、靈氣十足的城市。歷史上,很多著名作家在此居住、寫作,留下了眾多奇聞軼事。俄羅斯大文豪托爾斯泰根據在琉森的生活,寫出了名篇「琉森」。托爾斯泰之後,尼采、瓦格納、司湯達、馬克‧吐溫等人也經不住誘惑,相繼漫遊琉森。

人們也這麼寫著:
…寧靜純美的琉森湖不僅有風景如畫的自然景觀,又有深厚的文化積澱,自古以來一直是人們鍾愛的觀光療養地。…為水環繞的琉森,一面山色蔥蘢、峰巒起伏,另一邊卻是湖光粼粼、碧波萬傾。…琉森具有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更具有中世紀所特有的美、和諧及生命力。這裏街頭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特色面具,市內古老狹窄的街道和廣場,到處是令人駐足的商店。市內不乏文藝復興時期及巴羅克式的建築物及噴水池。廣場均以鵝卵石鋪砌,人字形的小屋,牆上是五顏六色的花草彩繪,清新而美麗。琉森的老城是一定要悠悠地轉一轉的,那窄窄的街道,適合步行。…廊橋臨老城一側的岸邊大都設著露天的咖啡屋或餐廳,人們可以隨意坐在桌旁,一邊用餐一邊欣賞湖光山色。水面上悠然遊弋著幾隻雪白的天鵝。…琉森特有的情調還在於它的建築。斜形的屋頂一律都是留著歲月印痕的紅色,湖邊的古宅和鏡面一樣的湖水倒映相連。現實帶著夢幻,夢幻照進現實…

那個觀光客眼中的琉森百年不變,是因為山色不退,湖水不改。然而,我的琉森並不屬於夜幕降下,所有商店關門之後,中世紀死亡老城那般的孤寂。

從首都出發,在伯恩與蘇黎世,中歐最繁忙的A1公路中間部份,另有一線叉出通往瑞士中部,是喜愛高速行駛的人所夢寐以求的路段。絲綢般光順的路面兩旁,密集直矗著蔥鬱的擎天大樹。一個美麗如女人胴體曲線的拉長弧形彎道向下滑行,不遠處的阿爾卑斯山脈頂端總有閒雲飄漫。冬季時分,山上白雪和雲堆互映,厚實地包裹正爭扎著要泛溢出來的幽幽藍光;而車子將要進入琉森城,右側必定突然有白茫茫的湖水在樹叢後無聲息地出現。

通往火車站的彼拉圖斯街兩旁,無處不商家。在這不寬的路段遇上塞車,總讓人有恨不得把座車捲起,扛在肩上走出重圍的衝動。火車站出口正對面就是渡船處,從這每天數次以白色輪船載運觀光客在湖上搖曳的小渡口左轉,過橋後的左側,便是琉森舊城區。進入舊城前免不了要到Bucherer鐘錶店巡禮一番;而位於二樓,以原木色系裝潢的勞力士專區,通常是亞洲人的群聚點。

然而,我偏愛在不過橋的彼拉圖斯街這頭徘徊,是因為Urs Karli的關係。

純白牆上有著銀色泛金光的Coffee Shop兩字。那是什麼金屬把同一材質做成的吧台映照得光幌幌?吧台上有份新蘇黎世日報以及國際論壇先鋒報,讀報的同時,一杯純正的Cappuccino和熱騰騰的酥軟Croissant必不可少。黑白方形瓷磚相間舖成的地板上站立著無數紅絲絨座椅。挽起長髮,穿著紅底白點、削肩露胸洋裝的女子們,讓留有鬢角、著灰西裝男人圍繞的畫作,佔據大片牆,這是Pacifico,道地的墨西哥餐廳。大如柱子的黑豎牌匾,上書金色的「心清聞妙香」,名為Mekong的餐廳吧台有著半透明的下壁,散發出來的白光幽冥。La Cucina義大利餐廳的黑牆上掛著十來個尺寸不一的金銅炒鍋,水晶吊燈忠實地照耀著,平實的木桌上舖有雪白的桌布。那個Bar Lounge單名就叫Blue,所以藍光、藍椅就成了主角。黑色窗框與框內細細的黑線正在和椅子的黑細腳對話。金碧輝煌是Thai Garden,兩道彎曲的木質白樓梯綴飾小黃燈,訴說不盡東南亞殖民主渡過的風華。鵝黃牆上六十個三角凹陷裡各坐著一尊金色小佛。Bam Bou有個漢語名字叫竹沁園。深紅牆配上黑皮沙發,更有獨腳站立著可存放冰塊的銀色置酒糟…

這些是Karli所擁有,三家飯店裡的一部份餐廳與酒吧。Karli的企業改變琉森人安靜平實的生活方式,娛樂成了琉森城裡的新興產業。每當週末,彼此相距只有數百公尺的三家飯店便聚滿尋找歡愉的人們,不但帶動周邊商家獲利,停車位也跟著難求。同業競爭者是流失顧客之後才進行改變,Urs Karli是在理念不再生效時,便要推翻自己。他認為飯店、餐廳不是背動等顧客上門的休閒產業,而是主動招來人群的娛樂事業。雖然每次改變會損失三分之一老顧客,改變後卻又能帶來其他三分之二新顧客。

Karli是個服膺「再也不能更好」的完美主義者,讓東、西文化在他的企業王國裡交會。他了解蘇黎世人不是倫敦人,紐約人也不會是伯林人的差異,卻有能耐讓全球大都市裡逐品味而居的挑剔顧客願意來到小小的琉森駐留或小住。Karli成功的秘訣在於「混合」,他大膽在一個特定範疇裡放入不同元素,讓相異,甚至相反共生。而混合卻不相衝突的基礎便是對超高品質的追求與執著。

除了Astoria和Schiller之外,名為The的飯店,二十五間套房裡全是名家設計,以頂級材質製造裝修的傢俱和衛浴設備。在地小人稠的琉森新城區,房間卻能有合適的規模與宜人的視野。這飯店由法國建築大師Jean Nouvel 設計,每踏入一個房間,就像是進到一個令人驚奇的世界。每間房的天花板是不同電影的彩色劇照。像Casanova和Les Liaisons Dangereuses這樣的電影能夠入選,足以讓人清楚察覺設計人的用意。然而放大的劇照「情」而不「色」,這飯店有自己的格調。

Karli的顧客是懂得生活,願意花錢買情調,二十五歲至四十五歲的高收入者。除了琉森當地人,更有來自伯林、紐約、倫敦的常客。他們摩登、美麗、奢華,喜愛冒險、刺激,有點浪漫,有些頹廢,更是調情、歡樂的能手。Karli的餐廳提供「難得的一次經驗」,飯店經營是以大格局思考,察覺趨勢,並在正確的時機把早已有的概念付諸實行,不但符合,更是引領顧客的要求與期待。而和設計知名琉森「文化與會議中心」的Jean Nouvel,以及共同設計北京奧會「鳥巢」的Herzog + De Meuron合作,更是吸引許多慕名遠到的顧客,他們不僅來經驗「不尋常」,也來近距離參觀飯店與餐廳將自己以藝術品及美術創作看待的豐富呈現。

琉森無法想像沒有觀光客的日子。琉森城的文化活動令人目眩,全年幾乎沒有空閒的一天。專題演講、實驗電影、畫廊與藝術家的邀約、舞蹈節、世界知名交通博物館的展覽、排約不斷的音樂活動…。像那粼粼湖水,琉森永遠有流動的人潮來去,即便腳步不是那麼匆匆。而臥在城北那頭垂死的獅子,可就像琉森城旁彼拉圖斯山地永恆了。

獅子皺著眉,頭枕在右前腿,斷了的戟深深插入側背,左爪無力地下垂。被馬克吐溫認為是最悲傷、最感人的數公尺長雄獅石雕,是為了紀念1792年為保衛法國路易十六而犧牲的七百多位瑞士僱傭軍。對王朝政事不感興趣,卻能以極好工藝技巧製造鎖、錶等用品的路易十六世,靠打獵、繪畫逃避日漸嚴重的經濟危機。1789年法國大革命後路易十六被迫遷居巴黎城內的杜樂麗宮。1792年法國民眾第二次起義,國王和家人暗地出逃,而如同他隨身保鑣的瑞士僱傭軍,在不知究理的情況下,為了死守空蕩的王宮而冤死。僱傭軍的屍骨早已不存,在琉森躺了一百多年的垂死雄獅卻執著地為他們做見證。

華格納在琉森作曲、奧黛莉赫本選擇在琉森結婚、畢卡索曾在琉森長住、維多莉亞女王從琉森騎馬上山…琉森和名人並列的單子仍舊會長長地記錄下去。這城因著它的湖光山色註定要不斷地受到打擾,卻也因著它的白雪秋波才能支持多元異彩於不墜。

啊,琉森城!人們瘋愛它的純潔、靜謐,是否有著太多的狎暱?人文科學鼎盛的琉森大學神學院裡,「猶太基督研究中心」厚實完整的經書收藏,以及那高雅商店精品林立新城的前衛與穩重,不也值得戀戀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