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4日 星期四

●偷情

那是另一個國家,一個小村莊的一條小道。夜半時分,天上的星光其實並不害羞,只因小道兩旁的大樹緊密,繁葉把星星推離得搖遠,路,是不給看的,是每踏出一步後才生成。


 
文/顏敏如 Yen Minju

因著他的職務與位階,說好了,他不來接她;即便是國際機場,這麼個離市區尚遠的公共區域?是的,即便是國際機場。特別是他的幾位同事,也和他一樣,都是認識機場比家中廚房還清楚的人。

他仍是來了。戴著墨鏡,膚色和鬍色早已難以分辨。而冬天裡的她,總是把自己裹得一身黑。拖著紅色旅行箱出境時,赫然看到他在人群裡衝著她笑。她心裡嘀咕,在沒陽光的地方戴黑鏡,不更引人注意?他常說,有她時,他就要變笨、變鈍了。他果真沒撒謊。

這國家裡,男女在公共場合的親暱並不符合期望,他和她自然懂得選擇不要挑戰禁忌。他摘下墨鏡,只在她額上輕啄一下,眉睫就要隨著滿腔的喜悅飛揚。出了機場大廈,陽光突然亮了起來。不是假日,他捨棄派車和司機,開了私家車出門。他是怎麼跟妻子解釋的?

他熟稔地將車子滑出停車場,銀灰的Volvo便在公路上飛奔起來。遠處是A城矗天的摩天樓,以及摩天樓底下,人們生活中的污穢。自然,她不是為這城市本身而來。

那天晚上,他們共進晚餐。他要去那家有著純白瓷盤以及垂地紗簾的飯店。她卻要他領著,去當地人喜歡光顧的地方。

那條舉世知名的大河裡,流水靜靜淌著。閃著俗艷彩光的吵雜餐廳就在城中那一段,離河不遠的地方。他們步上石板階梯,撿了個角落的位置。這裡暗了些,煙味似乎也跟著減少。他為她掛好黑呢大衣。他們併坐著。他談他的工作,不時在她盤內增放些東西。她原本不多吃,盤上很快便長了座小山。

她仍是愛微笑。有時他讓她笑得全身酥軟。遠處搖曳的燈光不經意地照了過來,她耳端的小鑽微微閃爍。他注意到了,湊過去含住那顆小石子,感覺舌尖刺痛了一下。

二杯紅酒後,她便要犯熱。水藍燈心絨上衣的拉鍊往下滑,索性脫了,她才覺得溫度恰當;裡頭是件無肩無袖的黑色緊身上衣,肩窩處削進了些,那有蕾絲邊的黑色胸罩便不得不露出了近三分之一。上衣背後則是鏤空地織有花朵的式樣,襯著她白皙的背,有如一朵朵粉白花鑲上了黑邊。而讓胸罩能守住她如幼兔般柔軟雙乳,在背後扣緊的細帶位置,曾是他第一次吻她時,快快劃過的那一道。他的動作輕捷,卻逃不過她超常的敏感。其實她是站在自己身後,觀看他倆陌生而又甜蜜的初次繾綣。

那是另一個國家,一個小村莊的一條小道。夜半時分,天上的星光其實並不害羞,只因小道兩旁的大樹緊密,繁葉把星星推離得搖遠,路,是不給看的,是每踏出一步後才生成。

他們地北天南地聊,話語在清涼的空氣裡流浪。突然,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怔,卻也不敢煞住腳步,怕這麼一停下,他的溫暖就要黯然溜走。他的指頭在她的手背上摩挲,腳下的乾葉沙沙地翻譯他的心緒。她似懂非懂。

她的唇,粉嫩而圓潤。他知道,只要碰觸它們,只要把它們含在口中,他便要情不自禁起來。那夜,他放縱了自己的情不自禁。他揉搓著她,從上手臂到下手臂,再轉到他處去;心想,這女子怎會是這般細。

研討會第二天開始,他總是在她視線所及的範圍內移動。上午的休息時間,當香濃的咖啡流入她的杯子,他就已經遞上了方糖碟子。晚間的自助餐會,她端著只貼上幾片葉子的沙拉盤和人輕聲辯論時,怎麼他就湊巧地排在她身旁,為她盛了二匙的甜玉米和五顆希臘橄欖。

會後是三天的旅遊。事情就從那句簡單的話開始。他對她說,很高興能每天看到她。看她在皇宮旁,看她在翠湖畔。夏陽煽動他的多情,而她的髮梢總是在他的頸項旁追風。

用完了餐,他們踱到陽台上。如水的夜,她披著燈心絨上衣。他的手潛上了她的背,循著紋線,他的手指在她背上劃出大大小小如夢的花朵。她依他;讓他親、讓他暱,讓他摸索她的芬芳,讓他難以自我駕馭。他聽,她在說著什麼,聲音幽幽、飄飄的,像來自山洞的精靈,遙遠而透明。

他們沿著A城的水道走,放心地讓千年巨河在一旁陪伴。她興起玩遊戲的念頭,要在黑暗裡閉眼,要他領著她走。她要他負責她的依附與快樂,卻不要他負責她的人生。夏天,他主動偷情;冬天,她鼓勵他偷情。沒有偷情的人生如同沒有死亡的人生,哪來的完整?

他把遊戲玩得好,不經他允許,她不得開眼。他領她回她住的飯店,他領她進了她的房間。

他的身體向她襲來,她便如同花朵般向天地敞開。天使主持了一場誘惑,在耳邊唱出了那首情歌,有少年的火焰以及少女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