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5日 星期二

●暗燈清語

大廳裏燈光暗暗,在紫色緞子牆壁的烘托下,燈光似乎又被吸走了一半。餐臺上的燭光,搖搖曳曳,投射到牆上掛著的多幅上海老照片。那些黑灰灰的照片,彷彿在燭光下復活了。人群似乎在走動;電車彷彿叮噹叮噹駛向遠處。霞飛路上的法國梧桐樹葉,隨風婆娑。


 
文/白嗣宏

茫君手裏執著一杯瑪加麗雞尾酒,透過清翠的酒波,望著坐在對面的憶虹。波影中淡綠色蕾絲吊帶衫,配上一塊綠油油的翡翠掛件,襯托在玉色胸脯上,隨著酒波搖曳,顯得更加飄逸。那雙恰到好處的乳房,在抹胸下更漲滿了誘惑。幾年前正是這對如雕的玉兔,引起茫君的驚豔,掀起他的遐想。茫君的目光,稍稍向上抬起,卻見憶虹熟悉的淡妝面龐,泛起薄薄紅暈。含笑的眸子裏,蕩漾出誘人聯想的秋波。茫君有點欣賞,有點激動,把眼光從她臉上移向了坐在周圍的情侶和男男女女食客身上。莫斯科的美婦,坦肩露臂,白皙的頸項上,珍珠的銀光,石榴石的紫光,金項鏈黃中透紅的光亮,在暗燈和燭光下,相當含蓄。一陣陣香乃兒和POISON香精的濃烈味,從她們身上撲進茫君的鼻孔裏,剌激他。他的心緒就在這近前淡淡的秋波和濃烈的誘惑中蕩鞦韆。

大廳裏燈光暗暗,在紫色緞子牆壁的烘托下,燈光似乎又被吸走了一半。餐臺上的燭光,搖搖曳曳,投射到牆上掛著的多幅上海老照片。那些黑灰灰的照片,彷彿在燭光下復活了。人群似乎在走動;電車彷彿叮噹叮噹駛向遠處。霞飛路上的法國梧桐樹葉,隨風婆娑。這些莫斯科的波西米亞人,就是為了陶醉在異國情調的溫馨之中,坐在這家名叫「維爾京斯基」的酒店裏,竊竊私語。

茫君邀請憶虹到這家酒店對酌,並不是為了追獵那似是而非的東方色調和氛圍,而是想攜手沉浸在故國的慰藉裏。當然,茫君知道,出生在中國東北邊陲的憶虹,未必瞭解這家酒店的的典故,特別是一段與上海相聯的異國流浪者灼人的情史。

果然,坐進寬敞舒適的沙發以後,憶虹就問起,為什麼酒店的招牌上除了俄文外,還用了漢字。茫君說,維爾京斯基三十年代在上海灘上有著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他迷上了比他年輕二十多歲的上海俄僑社區選美王后、格魯吉亞公爵小姐。公爵夫人堅決反對女兒下嫁一名戲子,儘管他已經名揚歐洲。維爾京斯基用自己的詩和歌,終於打動了公爵小姐的心,美夢成真。他們生下了一雙美麗的女兒,其中之一就是後來電影史詩《紅帆》的女主演。「維爾京斯基善唱淒婉的情歌,善作動人的情詩,再美的公爵小姐也難拒絕。」憶虹接著說:「想不到流落上海的俄僑竟是這麼浪漫,叫人欽佩。」

茫君呷了一口酒,說:「我們莫斯科華人社區就少見。」是啊,茫君心裏想:這些鄰座情色相交,大膽獻媚,大膽求欲。我們這對華人,卻是在這「暗燈清話,最好留連處」,沉默多於言語。東方人的激情更多是埋在這些沉默與無語之中,誘人與感人之力,遠遠超過擁抱和接吻。這沉默與無語,往往使得相思之人六神無主,形神憔悴。憶虹卻另有一番主見:「未必。此地做詩的人罕見,喜歡的人還有一些。」她隨即輕輕吟起「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茫君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他說:「有次我參加一個旅行團,前往英國劍橋城遊勝。團裏都是俄國人,只有我一個炎黃子孫。到了劍橋,大家都忙著欣賞大學城那些古建築藝術和小城的悠閒。踏上康河小橋時,灰灰的水泥橋,真可謂其貌不揚。同行者大跨步而過。只有我在小橋上躊躇不前。志摩的《再別康橋》湧上心頭。思緒都沉浸於那二十八行詩。果然我看到雲彩看到了金柳,也看到了在康河邊上信步的志摩身影,看到了他泛舟河上笨拙的撐篙。康河對華人來說,已經是一首詩,雖說她的景象不那麼浪漫,詩人給她披上了靈氣,成了中國詩的絕唱。」憶虹深有同感,「他們看的是自然美,我們華人見到是景色昇華,心靈快感。」

憶虹在這中不中洋不洋的餐廳裏,在這暗燈悄語的曖昧裏,卻想起了萬里外的故鄉。「我出生在東北邊陲一條界河的岸上。江水清澈。岸邊的白樺林嫋嫋亭亭,映在水裏更顯嬌媚。」茫君歎道:「啊,原來妳就是這江水和白樺的靈氣哺育出來的異花。難怪在莫斯科華人社區顯出不凡。」憶虹略略紅了一下臉,頭低了下去。她在莫斯科生活創業十來年,自有成就感,卻缺乏一種激動人心的清話。今天,她感到了異樣。因此又慢慢抬起雙眸,望著茫君,眼光流露出一股熱切的希望。

雖說是一家用漢字招牌的餐廳,卻是中洋混合的菜譜。兩人只點了特煎魚排。那是用一種類似長江鰣魚的伏爾加河名貴小體鱘精心烹調的。魚的清香,在長相思幹白的勾引下,溢滿口腔。小鱘又勾引食者多飲幾杯。兩人的酒量並不大,因而更覺飄飄然,思緒更加猖狂,目光更加大膽。

加了白蘭地的清咖,雖說減去了一些酒勁,卻增加了更多的情絲。在這異國文化包圍之中,兩位華人朋友覺得更是貼切,更是繾綣。天涯淪落,幸有知音。茫君與憶虹攜手相扶離去,去追求熱烈。

(2007,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