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1日 星期六

唉,耶穌這個人

「我本來就是天主教徒,拍這部戲後,更加強了我的信仰深度,與耶穌的關係更親近」。在一次訪談中,「受難記」(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裡飾演耶穌的Jim Caviezel如此說。 2003年Mel Gibson所導的影片「受難記」除了享有高票房記錄外,不但引起基督宗教界的廣泛討論,更導致猶太世界的大恐慌。

 
文/顏敏如 Yen Minju

 
「我本來就是天主教徒,拍這部戲後,更加強了我的信仰深度,與耶穌的關係更親近」。在一次訪談中,「受難記」(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裡飾演耶穌的Jim Caviezel如此說。

2003年Mel Gibson所導的影片「受難記」除了享有高票房記錄外,不但引起基督宗教界的廣泛討論,更導致猶太世界的大恐慌。

由於不贊成美國擅自出兵攻打伊拉克,逢美必反似乎成了西歐談論美國事務必要的儀式性論述,「受難記」在此情緒背景下,更是被嚴加批判。昔日武俠、功夫、西部牛仔,以及永遠是美軍獲勝的戰爭電影,已被電腦科技效果所取代。在觀眾已習慣,一秒鐘內幾個鏡頭閃過快速變動暴力場面的情況下,Gibson塑造的苦血耶穌或許是較能賣錢的出路。\r

「受難記」的時間內容擠壓在耶穌生前十二小時的行誼,記錄衪從涕泣之谷舉步艱難地前往恐怖山丘的苦路過程。從猶大的叛變起始,繼屈辱、折磨,以致累累傷痕血水注流,耶穌步上的是一條刑求拷打的加工傳送帶。

同是天主教徒的Gibson說明,聖神透過他在這部片子上做了工,他「必須」把殘忍鏡頭傳抵觀眾眼前。Gibson企圖將聲光色的娛樂效果及他本身導演美學的表述,以碰撞皮膚的無距離感,讓人觸摸救世主的臨在。湧入戲院的美國觀眾,認為該片是精神上的照明燈,有著令人頓悟的明顯效力。然而,對該片持負面評價者則強調,現代的電影院早已成了情緒的醃漬罐,觀眾的感官與知覺已被防腐保存,「受難記」對耶穌遭遇的呈現,其實是將稀有的聖體屠宰場毫不遮掩地加以暴露。Gibson讓耶穌的不堪轉化成有著尖銳刺眼效果的餵食力量,是另種包裹道德糖衣的暴力娛樂。更有人譏諷地說,耶穌的血肉之軀被侮辱、受折磨、遭鞭打,而後上釘十字架,直到鮮血橫流而亡,是針對「這是我的血,將為你們傾流」的絕佳造景,導演對於人身被糟蹋損毀的過程,似乎有著不可思議的巨大熱情。

自從有了新約,隨著基督宗教全球性的廣大分佈,福音內容一方面被照單全收,一方面卻被專橫又片段地加以利用,而耶穌的角色、生平,更是被激烈扭曲篡改。尤其在引領思想觀念生活形態的潮流變遷翻轉時期,耶穌愈是不得安寧。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學生運動蜂起之際,耶穌是社會異議份子與革命領導(Jesus Christ Superstar)。八十年代由於秘傳與遠東智慧的流行當道,耶穌在十字架上的「看似死亡」結束後,便動身前往印度修行。九十年代澳洲女神學家Barbara Thiering將耶穌展示為三個孩子的父親,曾離婚,卻又快樂再婚。在耶路撒冷附近,希臘東正教Mar Saba修院裡發現所謂「馬可福音秘密」的片段,更讓耶穌成為同性戀運動的開路先鋒,因其中有段文字是:「那年輕人晚上來找耶穌,在他的赤身上只披穿一件衫衣。那晚,他留在衪處,耶穌教導他天主國的奧秘。」

讓理念突顯而有所據的方便法門,便是以份量持重的言行論述為自己的草創背書。遙杳難察的歷史人物無疑是最容易下手的對象,而耶穌更是理想人選中的翹楚。衪的影響力超越時空,沒有人能一活兩千年永不褪死,有關衪的正式史料又幾無可考,有心人為了壯闊自己的理論根據,儘可放心大膽將衪型塑擺弄,勿需擔心激發眾怒地讓自己的想像恣意馳騁。\r

與引領風騷無關,不背負改革使命的「受難記」,由於Gibson對忠於聖經的堅持,卻不偏不倚觸犯了「抵毀反猶」潮流的大忌。片中根據新約福音裡猶太長老唆使羅馬巡撫彼拉多處死耶穌的事件,毫不避嫌地「實況重現」,讓世界猶太會議副主席Lord Janner緊張地預言,「反猶的火焰將再度被點燃」。

猶太人自從紀元前1250年出埃及而與雅威訂立盟約,便一直企盼救世主的到來,以脫離為奴的厄運。紀元前800年由於武裝兵敗,而淪為亞述國的一省,兩百年後為巴比倫所役;波斯王國與亞歷山大大帝均曾先後征服過以色列。紀元前63年羅馬帝國的殘暴統治,讓部份猶太人動搖等待救世主的決心,並質疑雅威的計劃以及自己選民的身份,以色列的文化與宗教認同於是岌岌可危。施洗者約翰與耶穌的適時出現,扭轉了群眾見不到未來的低沈心緒。他們宣告惡勢力將被剷除,在當時當地便要經驗到天主國的來臨。

新約的反猶內容,被認為是自古至今猶太人受苦受難的根源,是猶太坎坷命運的咀咒者。福音作者將耶穌的死亡歸罪於猶太人,有其歷史上的背景原因:馬可福音的寫作時間約是紀元70年,馬太、路加則在80至90年之間,最遲出現的約翰福音大概在紀元100年左右寫就。紀元66年,羅馬與猶太之間有過一場血腥戰鬥,70年,耶路撒冷城及神殿被毀,羅馬大軍以空前殘暴手段鎮壓,執行死亡者上百萬的滅族行動,逼使猶太人集體為奴,集體被釘十字架,而使得此一民族慘遭無窮盡精神與靈魂上的巨大愴痛。

神殿被毀之後,猶太教徒與基督教徒分離開來。耶穌及第一批基督徒是猶太人中的革新勢力,保祿更宣告舊盟約已被新盟約所取代,舊盟的割禮標誌也因此不再受到重視。對初期基督徒而言,耶城及神殿的被毀,其實是天主不再眷顧其選民,而將聖寵轉移給基督徒的明證。自此,猶太教徒與基督徒徹底決裂,此一背景也正好是福音寫作的時期。作者將自身所處時代的衝突反映在耶穌死亡的事件上,真正的潛藏動機其實是種政治算計:如果基督徒成功將耶穌的死歸罪於猶太舊勢力,便能與強權同在一條戰線,而避開羅馬人的毒手。至於羅馬對耶穌的戒心,當然是由於耶穌不但口頭上自稱為猶太的君王,行為上也有召聚群眾的活動力,而威脅到羅馬的統治地位。\r

耶穌必死,是因為衪招惹了兩大勢力。對羅馬而言,衪是政治上深具威脅的異議份子;以猶太人的保守派觀之,自稱天主子的耶穌是褻瀆雅威的邪徒重犯。而最終決定耶穌的生死大權則落在羅馬巡撫彼拉多手中,是羅馬人在苦路上吆喝鞭笞,是羅馬人將衪釘上十字架,猶太人的亂石哪曾將衪擊斃?

當時的耶穌,被錯用為政爭的工具,被活生生鑲嵌在以色列政治與信仰精神危機中,卻因而完成了衪除免世罪的終極任務。時至今日,即使我們的信仰是建基於一項政治操作,此一安排若非出於天主,所從何來?


參考資料:
„Schuldig im Namen wessen Volkes?“ von Rolf Holenstein Weltwoche Nr. 11. 04
„Nur ein Vollblutregisseur“ Weltwoche Nr. 13. 04
„Blutige Passion“ von Charles Martig Kirchenbote Apr.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