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18日 星期二

●貓事

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妻子棄我而去。那時好不容易在眾多追求者當中贏得了芳心,她也心悅誠服地與我同歡燕好,怎知不消幾天竟不告而別。天涯茫茫,叫我何處尋得嬌妻。

 

文/顏敏如 Yen Minju

 
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妻子棄我而去。那時好不容易在眾多追求者當中贏得了芳心,她也心悅誠服地與我同歡燕好,怎知不消幾天竟不告而別。天涯茫茫,叫我何處尋得嬌妻。

他們說我是新手,一顆心鬆軟得像海綿蛋糕,對女性也還不夠了解。他們更說,我的妻必定是懷有身孕才不得不躲得遠遠的。

「豈有此理,有了下一代才真正是一家子,我會更加疼惜她,犯不著躲著我。」
「你有所不知,一旦你開了戒就煞不住了。」他們雜言雜語倚老賣老地說。 「你一看到老婆一定又會幹上。你老婆得餵奶,哪有時間跟你耗。你等不及了,一下子幾胞胎都會被你斃掉,老婆為了留下你的子嗣,只好走為上策。」

這些傢伙鬼話連篇,我決定出走天涯尋回愛妻。我於是越過山巔,涉過溪水,來到車稠人密的鎮上,飢渴交加,身心俱乏。為了尋回我的妻又怕她瞧見我狼狽模樣,有辱我平日形象,一面尋找一面躲閃,令我焦躁不安。

一日望見人家廊上有那麼些令我垂涎的果腹品,顧不得平日不食嗟來食的原則,拋掉向來鄙視不勞而獲的英雄氣概,正想大步跨前,不料被一個從門後出來的傢伙撞見。

「嗨,你好。新搬來的嗎?怎麼沒見過你?」

他心懷好意地打量我,於是我立即決定和他成為莫逆之交。我實在不得不佩服我的眼光,布魯諾不但邀我與他一塊兒進食,還很有道義地願意陪同我一道尋妻。

「…你想我是那種受制於荷爾蒙,衝動起來便不顧一切的下三爛嗎?」
把離家原因詳告好友,原以為他會義憤填膺,與我同仇敵愾,不料他卻吞吞吐吐地說:
「我自己倒是沒經驗,不過,不過聽說我們這類的,的確都是控制不住,太太不得不離家出走。」

布魯諾這麼一說真令我氣憤不過,大大地損傷我的驕傲卻也引起我莫大的好奇。

「如果你也是我們這類的,怎麼會沒經驗呢?」

布魯諾似乎尷尬地難以回答,他嚥了嚥口水,以低於兩倍的音量緩緩地說:

「我的女人不希望我在外頭惹事生非,押著我到醫生那兒一趟,出來後便什麼都不想了。」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我的好友,胸腔?奡e著一股雷爆,不是為了他的窩囊,而是因為看走了眼而思索如何逞罰自己。

「你知道,我是無論如何也離不開我的女人。她外出前一定會為我準備連你也愛吃的Sheba牌小牛肉拌奶油醬。冬天下雪我難得出去一趟,女人便把我的飲食盛裝在水晶盤?堸e到我跟前。與她結伴購物,她一定在香車?媟n我專用的安全帶。去年她還在一個展覽會上以一個月伙食費的代價為我買了棵「樹」。這樹一部份由粗麻繩纏繞在一根木棍上,一部份由特製絨布包裹著一個挖有圓洞的箱子,及一個平台組成。以便我能爬上鑽下,遊玩嬉戲,磨磨久不用的閒爪。只要她出去超過兩小時,還沒等她進得門來,我就迫不及待地攀在她的頸項,貪婪地吸聞她的香奈兒五號,熱切地跟她廝磨起來。我總愛臣服於她腳下,跟前跟後,對她亦步亦趨。女人的好處真是訴說不盡。她在陽台上種了我們需要的反胃草,好讓我吃了之後能將因修飾自己而吞食的毛髮吐出來。前陣子怕我寂寞,特地買了隻由兔毛做成,內塞木屑,眼耳鼻是百分之百純棉製的玩具鼠以方便我發飆戲弄。女人不但照顧了我的生理需要,更注意我的心靈需求。今生今世我倆註定永不分離。」

聽了布魯諾這番話,我不但越來越恨他,更是毫不留情地鄙視我自己。像我這樣的威武英雄竟然流落到與這懦夫為伍。於是我輕蔑地問:
「你就這麼心甘情願地被豢養著?」
「你有所不知,」布魯諾不但聽不出我話中帶刺,還得意洋洋地說:
「瑞士有一半的家庭擁有寵物,其中百分之二十七就是我們同類。最近民法新規定,動物必須以同是有生命有感覺的受造物視之,務必享有尊嚴的生活與死亡。我想不久的未來,我們也一定能有健康保險,專有公墓,更有…」

接下來究竟布魯諾又發表了些什麼謬論,我已不再仔細聆聽。我的妻就是愛我這般的豪放不羈,徜徉山水。想來還是回到我那寬廣的農家,天天沾牛屎抓小雞。夏天在蘋果樹下納涼,冬天在馬棚?婸P那夥肝膽相照的兄弟擺陣。妻子歸不歸由不得她。餵完了奶,她肯定會回來與我常相廝守。我是這麼決定的。